有仙鹤入梦而来
记梦一则。
他们说仙鹤是衰败的开始。
那一天工厂关闭了，与此同时岛上飞来了一对仙鹤。
我那时还不太明白这些事情的意义，只是像其他孩子一样光着脚在岛上奔跑。
然后有一双仙鹤从我们头顶飞过，白色的翅膀带着黑边，颈子修长，他们拍打翅膀的速度缓慢，划过了天空。
我抬起头看着他们，如同我第一次看见世界。
很快码头的巨轮锈了，那些剥落的漆面如同离开的人们，而仙鹤却愈加美丽。
我开始怀疑那些钢铁巨兽表面的光泽都被仙鹤的羽毛夺去了。
岛上的道路越来越窄了，被野草所占据，但是这并没有影响我的奔跑，因为跟我一同奔跑的人也越来越少了。
但是仙鹤留下了。
有时候我会觉得岛上只有我和仙鹤。
他们允许我越靠越近，终于有一天我可以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看他们梳理羽毛。
时间比我想象的要摧枯拉朽，很快那些钢铁巨兽不堪锈色的重负，在码头沉默的倒塌，就像他们从来没有矗立过一样，仙鹤在不远处注视着这一切。
我没有去看过工厂的变化，我和仙鹤都有意无意的绕过了那一片区域。
轮船沉没的第二天，海上传来了久违的汽笛声，新的轮船到来了。
我站在码头上看着它掀起的水花，仙鹤第一次叫出声音，但是轮船的声音太大了，我听不清。
很快人们来到了岛上，新的人，旧的人，岛上的道路又宽阔了起来，工厂的烟囱又重新冒出了灰色的烟。
很快那些烟就染灰了仙鹤的羽毛，那些羽毛开始掉落，先是露出底下的绒毛，然后是不平整的，鸡一样的皮肤。
羽毛的掉落影响了他们的飞行，终于，一只仙鹤被抓住了。
出于某种胆怯的理由我没有去看过她，我不再奔跑。
某天晚上，我听见了一种奇异而高亢的声音，我从床上爬起来，看见了站在我窗外的另一只仙鹤，月亮在他的背后，他的羽毛洁白，顶子殷红就像我第一次见到他的那一天。
仙鹤注视着我，我不由自主的跟着他爬出了窗户，向他引导的方向跑去。
铁皮和塑料板搭成的棚子里有一群鸡在啄食，而仙鹤蜷缩在一角，她失去了白色的羽毛，那些曾经发着光的白色一片片消失，露出了一种畸形的粉色的皮肤，剩下苟延残喘的那些羽毛也泛着一种绝望的灰色，她尽力缩起身体，仍显的比争食的母鸡要大得多。
我在鸡圈里肮脏的环境和刺鼻的气味面前退缩了，但是她看见了我，她伸长了曾经优美现在枯瘦的脖颈，她张开了纤细但失去了光泽的喙，但是没有发出声音。
我垫着脚走进了鸡圈，将她抱了出来，她在我的怀里，羽毛上不知道粘了什么，显得潮湿而黏腻，但是她是温热的。
我抱着她一路奔跑，送到了另一只仙鹤面前，他用喙抚摸她，帮助她站起来，然后他们在我面前跌跌撞撞的起飞，那只灰色的仙鹤就像遗忘了如何飞行一般，但是另一只仙鹤一直在帮助她，直到他们消失在夜空里，我知道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。
终于有一天我梦到了那只白色的仙鹤，他告诉我他们去到了印度，他们在那里被奉为神鸟，人们将他们送上莲座，为他们装饰上鲜花，另一只仙鹤的伤也好了。
是这样的，我可以看见。
可是我还看见，那只仙鹤已经完全变成了灰色的鹳鸟，以及他们在低头跪拜的人群和鲜花装饰的宝座之上被折断的翅膀。
我知道，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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